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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見了,鵝卵石

行動日誌 

那是一個溫暖冬天的午後,祖孫倆提了大鉛桶,在河床搬動鵝卵石,他們不是在撿石頭,而是在撿蝦子。

 

撿蝦子?哪有這麼大的便宜可以撿呢?是啊,那個年代是個撿便宜的年代…小孩跟著阿公,一塊石頭翻過一塊石頭,藏青色短褲被泥給染成灰色,臉頰上的白堊泥乾了,像極了烈日下的小礦工,他的礦場是西部荒溪 --- 冬天,老天爺給的蛋白質礦場。民國六十幾年,小學藏青色小短褲年代,那時候山裡的魚蝦,都是要靠自己去找的,但老天爺待人不薄,總會賞點便宜:惡水帶來養分,荒溪也會給予豐盛晚餐。

 

夏天,左鎮溪是惡魔。雨季除了山溝,大河是小孩不能親近的禁區;冬天,惡魔的脾氣過了,溪荒了,遍滿河床的鵝卵石藏著小生命,等著相對弱小的人去拾取。

 

西部河床以往到冬天都是乾涸一片,那便是荒溪;但是在休息的狀態下,生命往往少了防備,到不了水潭的蝦子只能躲在鵝卵石下,靠著一點點水分,等待下一個雨季。蝦子,何等聰明,但是它那是靠著生物本能的聰明,敵不過人們蛋白質需求的嗅覺本能 --- 阿公領著孫子,搬動每塊鵝卵石,輕易拾起冬眠似的「軟腳蝦」…雖然這雙「囝仔工」沒有靈巧的手腳,沒有傲人的勞動力,但是花不到兩、三個小時,鉛桶已經滿了,夠了…祖孫倆回家了,趁日頭還沒落下…

 

我已經忘記那天的晚餐,但我一直記得那天下午,那一大片鵝卵石…直到三十幾年後,回到左鎮拍電影勘景,我已經看不到阿公,也看不到一顆鵝卵石。兒時,算得上壯闊的河道,僅縮得剩水溝規模,河床佈滿淤泥,泥上長滿溪蔗,幾台怪手正在努力開挖,它們正在為我們的農田拼命,趕在今年汛期前,疏通河道。而這幾台怪手,也意外成了電影開拍後,收音組的噩夢。

 

劇組每天都在搶時間,河床上的疏濬工程也同時在搶時間,兩組人馬從相互干擾到相互配合。但是人算不如天算,時間是老天爺給的,天要下雨,你怎麼搶也搶不過祂。八月八日,兒子來探班,也帶來一個超級大的父親節禮物 --- 莫拉克颱風,大雨連三天,「龜潭」這個小聚落成了名符其實的龜潭,這地方數十年來沒淹過水,但是八八水災把我們的辦公室浸在一片大湖之中。看著遠方猶如汪洋上孤島的老家,心頭一陣酸…老天啊,你給的雨真的漫過龜殼頂了…。

災後,等了十天,劇組復工,遠方的隆隆巨響也重新振作…大水把先前的工程進度全部沖走了,河床上鋪上了一層更厚、更新的淤泥。怪手顯得更努力,也更用力了…它們用力地挖著,但挖不到一顆鵝卵石…它們花了大力氣,也撿不到一隻蝦子。我站在諷刺的「和平橋」上望向左鎮溪,心想…鵝卵石不見了,蝦子不見了,阿公不見了…還是順序顛倒一下,阿公不見了,蝦子不見了,鵝卵石不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福清于有影

二0一二、八、十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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